不鬼评影集

林岭东新作《谜城》

写实的迫力与稀松的批判

胡不鬼/文

上世纪80年代，林岭东曾与吴宇森一起，被人视为为香港警匪片的两座高峰，跟吴宇森的浪漫暴力和写意英雄不同，林岭东是典型的社会派，反英雄、人性灰色地带、体制批判及写实为主的暴力场景，让他在作品深度和耐看性上更胜一筹（当年昆汀就曾到香港专程登门拜访林岭东，感谢后者的《龙虎风云》对自己《落水狗》的创意启发）。有趣的是，7月30日，林岭东和吴宇森各携新作《谜城》与《太平轮·彼岸》，于大陆市场再度会师对垒。

林岭东与其兄南燕合作的风云系列三部曲（龙虎、监狱、学校），早已成为香港商业电影少见的社会派佳作：《龙虎风云》中警察周润发作为卧底与匪徒结下友谊，彷徨挣扎于正邪对垒间，最终愧疚无奈而死，扑面而来的是异常沉重的人性悖论与身份迷思；《监狱风云》中凶残狱警一手遮天，老实人身陷冤狱为求活命，拼死搏杀逃出生天，场面之血腥惨烈让人发指（虽然影片脱胎于艾伦·帕克的《午夜快车》，但依然拍出独属香港的特殊实感）；《学校风云》则描写黑社会肆意欺压残害善良市民，渗透学校无法无天，刘松仁饰演的柔弱老师为保护学生，忍无可忍退无可退，疯狂咆哮持刀砍向黑社会老大的一幕，让人异常震撼久久难忘（南燕编剧的《新家法》其实有着类似的主题：黑社会肆意欺压普通人，后者蓄谋反抗，不惜鱼死网破，酿成悲剧）。夸张一点说，林岭东差不多相当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版的吴宇森。写实手法的背后（为了真实效果，林岭东多部电影中真的找黑社会成员来客串演出），是对香港社会畸变的深深忧虑。

林岭东的新作《谜城》依然有着类似的故事，但却将主题拔高到对人性贪欲的暴露与批判上。仔细分析人物会发现，如果不是为了衬托古天乐的明星形象和让警察适时插入剧情进行拯救，片中的主人公兄弟俩，完全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香港市民，既无主角光环，也无道德优势，当他们无意中陷入凶残杀手无休止的追杀之后，那种“不按章法”出牌的情节与生活场景中突如其来千钧一发的暴力场景，就会让看惯了邪不胜正桥段的观众毛发倒竖，气血倒流（尤以大砍刀和匕首对受害人身体的猛烈“强奸”最让人胆寒）。

正因为此，影片前一小时，完全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以张孝全、高捷为主的台湾杀手帮一出场就通过一件光天化日下街头割喉杀人，成功奠定了凶残的形象，当他们与主角意外交接之后，一连串的骚扰，一连串的街头追逐砍杀，犹如纪录片场景般真实得让人惊骇。而随着情节的推进，焦点从恩怨由来转向善恶交锋——不仅是人物之间的，亦是人物内心的，比如围绕如何处理一箱美金，古天乐、余文乐、佟丽娅之间就发生连串波澜。当然为了维持影片的娱乐性，对此影片仅仅点到为止，谈不上林岭东另一部经典之作《高度戒备》中对人性贪欲挖掘的深度。虽然这样，依然显示出导演在传统警匪片类型框架内，开掘人物真实内心的努力，以及这种努力与娱乐规则之间的取舍拿捏。

另外，影片节奏及视听语言方面，林岭东依然维持着实感为上的风格追求，没有当下港产警匪片常见的快节奏剪辑、震耳欲聋的打击乐和帅酷的人物造型镜头，逼仄的街头实景和不疾不徐的镜头节奏，带来复古稳重的视听感受，确是一股清流。只是让人颇为纳罕的是，片中的台湾诸杀手随着剧情进展变得愈发蠢笨，智商直线下跌，不再步步紧逼，直接导致后半部分的剧情和节奏有所松懈，而且跟昔日在香港警匪片中（如《省港旗兵》系列）中有勇有谋横行无阻的大陆同行——红卫兵出身的大圈帮相比，无论智力体力都告不敌（有趣的是，《高度戒备》中台湾帮高捷杀人埋尸，凶悍异常，而这部作品中，自己则惨死后被人埋尸，不知是否导演跟他开的一个玩笑）。这多少导致影片结尾正力克邪的胜之不武与草率了事，更让片尾质疑并摧毁法律女神的举动莫名其妙。当然，香港帅哥、大陆美女联手灭掉台湾帮，不知会不会又让一些解读癖患者脑洞大开，自娱自乐。

纵观整个故事，影片维持了林岭东巅峰时期作品的一贯风格：写实的风格，惨烈的动作、社会的忧思、人性的批判。尤其古天乐饰演的角色一开始就为包庇亲情放弃警职，后来又以同样残忍的暴力手段对待李灿森饰演的古惑仔，显示出林岭东刻画人物的基调，依然带有反英雄、反建制的真实色彩。遗憾的是，不知是剧本还是成片剪辑的原因，导演不停提点的人性贪欲的批判主题，似乎未能与剧情和人物有效贴合，多少有刻意拔高的说教嫌疑（贪欲是商业社会进步的基石，简单批判，不如理性探讨。常年生活在海外的林岭东对香港的赤子之心可见一斑，但失之简单皮毛和想当然）。当然，除此以外，就冲古天乐余文乐的搏命表演与精彩连连的追车大戏，以及近年难得一见的街头暴力场景，也算值回票价了。（完）